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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散文汇总

莫言散文 名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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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莫言的小说中,可以很容易发现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多方面的,有意识流小说的内心独白、心理分析、感觉印象、幻觉梦境、时空颠倒等。作文网小编为大家精心准备了《莫言散文汇总》,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如果想了解更多的写作技巧请继续关注我们出国留学网的作文栏目。

莫言散文汇总
莫言:民间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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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莫言散文 超越故乡相关的名家散文

莫言散文《卖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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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冬天,我十二岁那年,临近春节的一个早晨,母亲苦着脸,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而揭开炕席的一角,掀动几下铺炕的麦草,时而拉开那张老桌子的抽屉,扒拉几下破布头烂线团。母亲叹息着,并不时把目光抬高,瞥一眼那三棵吊在墙上的白菜。最后,母亲的目光锁定在白菜上,端详着,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叫着我的乳名,说:

  “社斗,去找个篓子来吧……”

  “娘,”我悲伤地问,“您要把它们……”

  “今天是大集。”母亲沉重地说。

  “可是,您答应过的,这是我们留着过年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母亲的眼睛湿漉漉的,但她没有哭,她有些恼怒地说:“这么大的汉子了,动不动就抹眼泪,像什么样子?!”

  “我们种了一百零四棵白菜,卖了一百零一棵,只剩下这三棵了……说好了留着过年的,说好了留着过年包饺子的……”我哽咽着说。

  母亲靠近我,掀起衣襟,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把脸伏在母亲的胸前,委屈地抽噎着。我感到母亲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嗅到了她衣襟上那股揉烂了的白菜叶子的气味。从夏到秋、从秋到冬,在一年的三个季节里,我和母亲把这一百零四棵白菜从娇嫩的芽苗,侍弄成饱满的大白菜,我们撒种、间苗、除草、捉虫、施肥、浇水、收获、晾晒……每一片叶子上都留下了我们的手印……但母亲却把它们一棵棵地卖掉了……我不由得大哭起来,一边哭着,还一边表示着对母亲的不满。母亲猛地把我从她胸前推开,声音昂扬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恼怒的光芒,说:“我还没死呢,哭什么?”然后她掀起衣襟,擦擦自己的眼睛,大声地说:“还不快去!”

  看到母亲动了怒,我心中的委屈顿时消失,急忙跑到院子里,将那个结满了霜花的蜡条篓子拿进来,赌气地扔在母亲面前。母亲高了嗓门,声音凛冽地说:“你这是扔谁?!”

  我感到一阵更大的委屈涌上心头,但我咬紧了嘴唇,没让哭声冲出喉咙。

  透过矇眬的泪眼,我看到母亲把那棵最大的白菜从墙上钉着的木橛子上摘了下来。母亲又把那棵第二大的摘下来。最后,那棵最小的、形状圆圆像个和尚头的也脱离了木橛子,挤进了篓子里。我熟悉这棵白菜,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根手指。因为它生长在最靠近路边那一行的拐角的位置上,小时被牛犊或是被孩子踩了一脚,所以它一直长得不旺,当别的白菜长到脸盆大时,它才有碗口大。发现了它的小和可怜,我们在浇水施肥时就对它格外照顾。我曾经背着母亲将一大把化肥撒在它的周围,但第二天它就打了蔫。母亲知道了真相后,赶紧地将它周围的土换了,才使它死里逃生。后来,它尽管还是小,但卷得十分饱满,收获时母亲拍打着它感慨地对我说:“你看看它,你看看它……”在那一瞬间,母亲的脸上洋溢着珍贵的欣喜表情,仿佛拍打着一个历经磨难终于长大成人的孩子。

  集市在邻村,距离我们家有三里远。母亲让我帮她把白菜送去。我心中不快,嘟哝着,说:“我还要去上学呢。”母亲抬头看看太阳,说:“晚不了。”我还想啰嗦,看到母亲脸色不好,便闭了嘴,不情愿地背起那只盛了三棵白菜、上边盖了一张破羊皮的篓子,沿着河堤南边那条小路,向着集市,踽踽而行。寒风凛冽,有太阳,很弱,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不时有赶集的人从我们身边超过去。我的手很快就冻麻了,以至于当篓子跌落在地时我竟然不知道。篓子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篓底有几根蜡条跌断了,那棵最小的白菜从篓子里跳出来,滚到路边结着白冰的水沟里。母亲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骂道:“穷种啊!”然后她就...

与莫言散文 超越故乡相关的经典散文

莫言散文:《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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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轰轰烈烈的"彗木相撞"过后,我颇有感触,便摹仿着某些著名散文家的笔调,写了一篇题为《望星空》的随笔,塞给家乡的一家内部发行的刊物。但是就感到言犹未尽,今日翻出来,将原文润色后,再续上一条尾巴,吐尽我心中的随感吧。原文如下:

  不久前,一串彗星的碎片(每片都有数公里之巨),撞击了木星。在那颗神秘的星球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如果那里有什么生物,那它们的命运将会十分悲惨。在彗木相撞的那些日子里,全世界亿万双眼睛盯着天上这颗与地球息息相关的星球。据说西方国家的电视台一天二十四小时滚动着播出有关彗木相撞的消息,是绝对的新闻热点。但在我国,媒体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以近乎麻木的口吻向国人转述着国外的科学工具获得的资料。好像彗木相撞是在某个大洋深处的小岛上发生的一次小小的自然灾害一样。

  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假如有一天,同样的命运落在了地球上,人类该怎么办?过去,杞人忧天是讽刺某些人的,现在,是否应该学习那些忧天倾的杞人,有那么点忧天的意思呢?彗星的碎片既然可以"亲吻"木星,谁又敢担保它不会"亲吻"地球呢?这样的"亲吻"是真正的天崩地裂,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位名叫王红旗的人,写了一本文采飞扬的奇书《神秘的星宿文化和游戏》,在彗木相撞的那些日子里,这本书陪伴着我,给了我很多的教益。王红旗认为:在不太久远的古代,小行星的碎片或者彗星的碎片,确曾光顾过地球,并造成了几乎毁灭人类的巨大灾难。王认为我国古代那几个著名的神话传说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夸父追日等,都与那时代的一次巨大的天文事件有关。

  那是一颗足够大的天外星体与地球相撞的事件,当该星体进入地球的大气层后,剧烈的摩擦使它发出了灼目的光芒,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巨响,并且极有可能分裂成了多块碎片(十日并出),然后是风云突变、石破天惊、地动山摇、山呼海啸、天地变色——这些巨大的字眼就是事实的写照,后来变成了大形容词。这次事件,极大地震惊了处在混沌状态中的远古人类,使他们抬起了仰望星空的眼睛。这次天文事件开启了他们的心智,历史的意识由此产生,哲学也由此及彼地产生了。

  《淮南子·天文训》曰:"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撞不周山,天柱折,地微缺,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不周山正是这次撞击事件造成的巨大陨石坑。据王的解释,"不周",是不完全的圆形。可能是那个天体带有一个棱角吧?这次事件的可怕后果就是"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敏锐地指出,这是中国古代关于地球自转轴倾角的最早知识,当然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关于地球自转轴倾角的知识。王认为如非亲身经历,绝难编造出来。忧郁地球自转轴倾角的变化,以及撞击过后的巨量尘埃("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做大雾弥漫三月"),不排除破碎的高温天体落入大海后引起的海啸("扶桑之东,有一石,方圆四万里,海水注之,莫不焦尽")、陨石落地引起的森林大火等,远古人类的生存环境发生了突然的巨变,相当一部分人在事件过程中和事件过后的洪水、火灾、恶劣的环境中死去,活下来的人,都是与大自然顽强斗争后的胜利者。所以,远古神话传说,既是那场巨大灾难的记录,也是我们的远古祖先为了生存与大自然顽强斗争并最终取得了胜利的记录。

  我想,所谓的盘古、女娲、后羿、嫦娥、夸父、精卫,应该是我们的远古祖先的英雄群体的名字或者是他们心造的英雄。盘古开天地是祖先们的集体行为,女娲炼石补天、后羿举弓射日、夸父持杖逐日、精卫衔石填海亦当如...

莫言散文《美丽的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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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的姑姑的女儿,我比你大几岁,咱俩是表兄表妹呢。虽然我只见过你两次面,但我这辈子也忘记不了你了,表妹。本来为了证明这报告的真实性,我应该写出你的籍贯和姓名,但我不忍心让熟识你的人见到你的名字难过,不忍心让你的蒙受了痛苦的亲人们知道有一个人又把你拉出来示众。可是……请允许我把你的乳名报告了吧,表妹,你的乳名叫“美丽”。

  实事求是地说,你算不上美丽,你的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你的健康,你的健康的像焦麦颜色的脸,你的健康的因为黑眼球过大而显得悲婉沉静的眼睛和你的健康成熟饱满的身体。

  今年的七月初四,大栏镇逢集,我到集上去卖鸡蛋。我过了一条河,河里流淌着浅浅的无色的透明的水。我横穿了一条马路,路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驴粪球儿。几只麻雀在啄食着驴粪中残留的粮食粒儿。我跳过了一条路沟,就进了集市。几十个卖鸡蛋的老太婆小媳妇,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十几个可能来得早,抢得了好地盘,坐在了供销社从南方贩运来的一大堆青皮溜溜的竹竿上。你也在其中。在你们之间穿行着几个男女,随便地问着价钱,甚至蹲下去捏起一个鸡蛋晃晃,恍恍惚惚的,都不像真正的买主。在路沟边上,蹲着几个鸡蛋贩子,他们抽着烟,在熬你们,靠你们,等着你们不耐烦了就把鸡蛋低价卖给他们。你和那些立着的蹲着的坐着的女人们,眼巴巴地盯着那几个问价的人。我来了。我穿着军装,戴着部队刚发的像雄鸡的冠子一样威风的大檐帽子,提着一个大篮子。我知道自己生着一张虽然狰狞但是还算白皙的脸,走进了褐色的人群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你当时一定注意到了我。在你们的眼里,我一定是一个不懂行情、生怕买不到鸡蛋的笨蛋。我心中毛虚虚地问价,还装模作样地拿起鸡蛋对着太阳照照。报载:透明的就是好蛋,混浊的就是坏蛋。我无疑是抬高了七月初四大栏集鸡蛋市上的价格,鸡蛋贩子一定恨得我要命。我买了三百个鸡蛋。一个老太太说:看看,到底还是大军哥有钱!我脸上烧烧的,心中十分得意,得意便慷慨,便潇洒,于是在付账时连那三分五分的零头都不要了。这样的举动,更赢得了一片赞语和很多的关注的目光。我很快就买够了鸡蛋,提起沉重的篮子,要走,这时,表妹,你提着一个柳条篮子,走到了我的面前。

  柳条篮子里铺着一层金色的细沙,沙上插着十个红皮鸡蛋,鸡蛋上有一层浅浅的白霜,还有两枚鸡蛋上沾着黑红的血迹和几根细弱的纤毛。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头蛋”,黑血表示着生产的艰难和痛苦。

  你说:“大哥,俺这里还有一把蛋,您也买了吧。”

  我说:“买够了,买够了。”

  你说:“您还多这十个蛋?块把钱,您买了吧。”

  我从这时起注意到了你,看到了你生动的额头,沉思的眼睛,倔强的鼻子,疲乏的嘴唇,忧伤的下巴……我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的悲凉感,犹如惶惑的美丽潮水卷着贝壳冲刷着遗憾的荒凉滩头。我对你充满好感,渴望着与你交谈,我在爱慕健康异性的心理背景下与你扯淡。我故意地说你的蛋小,还说你的蛋是隔年的老蛋,是沾着血污的脏蛋。你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你当时肯定也明白我的话毫无意义,我是在没话找话说。你说大哥您可是看错了眼,你从你买那些蛋里挑出一个和俺的蛋比比,看看可有一个蛋比俺的蛋新鲜?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嘛,您看看俺蛋上的白霜,看看蛋上的血,一只母鸡一辈子只有一只“头蛋”,“头蛋”能治病呢。你买的蛋里真有坏蛋呢。

  你从我的篮子里挑出一个蛋给我看。这个蛋明亮光滑、仿佛是用砂纸打磨了后又涂上了一层油。你说:

  “你摇摇看。”

  我接过...

莫言散文《北海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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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2月26日,在旅日作家毛丹青和北海道首府札幌市驻北京经济交流室室长高田英基先生的精心策划下,我随中国作家、记者采风团一行,踏上了神往已久的北海道土地。旅途十二天,行程三千里。其间见过无数奇景,吃过许多美食。体验过"露天风吕"之类的独特感受,见识过"库里奥乃"之类的神奇生物。这些,都在辑录于本书中的同行记者们的美文和照片中得到了展示,自知笔拙,不敢重复。但关系此书体例,必须有我一篇文章。只好就诸位先生女士没写到的,敷衍成文,滥竽充数。窃以为世间旅游观光圣地,吸引游客的,除了美景美食之外,还有美人。这里的美人,并不仅指美丽的女人,也并不仅指人的美好外貌,能够久远地慰藉旅人之心的,还是当地人民表现出来的淳朴、善良、敬业等诸多美德。

  整理思绪,犹如翻看数码相机里储存的照片。最先浮现出来的,是札幌市大通公园的石川啄木。这是个死去的诗人,与我合影的,是他的青铜塑像。因为他的俳句"秋天的夜晚,街上洋溢着烤玉米的香气",我感到他与我心心相印。那宁静幽暗的秋夜,那街角的烤玉米的炉子,那明亮的灯光,那缭绕的烟雾,那清香的气味,那孤独的夜行人和寂寞的烤玉米的人,都凝固在简单的诗句里,在想象中,马上就可以还原,就像那神奇的绿球藻,哪怕干燥一百年,泡到水中,即可复活。因为诗歌,他事实上获得了永生。

  然后是大苍山滑雪场的那个芳名小浅星子的女大学生,身穿着红色的滑雪服,涂了睫毛油的长睫毛上结着白色的霜花,红彤彤的脸,宛如雪中的红梅,洋溢着健康向上的精神。我与她谈话,摄影机在后边拍摄,记者们绕着圈拍照。她有些羞涩,真是个好姑娘。她说自己是北海道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专业是物理,来这里滑雪,不为功名,是因为兴趣,是希望冒险,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勇气。我们在山下和山上都看到了她凌空飞下的矫健身影。我问她,在凌空飞跃的瞬间,有没有像鹰一样展翅翱翔的感觉,她笑而不答,笑容纯真而稚拙。

  接着出现的,是笑容可掬的绿球藻茶屋的老板娘高田郁子,一个羸弱的中年女子。她的茶屋,场面狭窄,一圈桌子,包围着工作台。房顶因多年的烟熏火燎,像涂了釉彩一样漆黑发亮。这样小的地方竟然挤下了我们十八个食客。围着她,看着她操作,等着她把美食分给我们吃。她既是老板娘,又是主厨,又是招待。当时的场景让我想起了一个母亲和他的围桌而坐的孩子,也想起了一个鸟巢,巢中有抻着脖子的小鸟,等待着母鸟前来喂食。这联想与我们的身份和年龄都不相符,似乎有些矫情,但这联想,直至今日,依然让我感动。日本女人的勤劳和谦恭,日本买卖人对客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和感激,都让我难以忘怀。那天晚上,我们品尝了许多可以拍案叫绝的美味,美味终会遗忘,但老板娘那张笼罩在烟雾中的疲惫的笑脸,会让我们铭记终生。

  日高地区肯塔基牧场的养马人石田勇先生,此时仿佛站在了我的面前。高大魁梧的身体,能够驯服烈马的人那种特有的豪迈神情。寒风凛冽,雪原茫茫,纯种英国马在马场上奔驰。这是一个懂马语的人,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企业家。他在北京通州区,也有一个马场,并且计划在中国的西北地区,再建几个马场。他相信不久的将来,中国大陆地区,也将会有许多场所,需要像天鹅一样优雅的骏马。在他的温暖如春的海边别墅里,我们喝着滚烫的咖啡,与他谈马。他对世界上的各种名马如数家珍,对中国各地的马场了如指掌。这是一个真正懂马的人,爱马的人,连他的许多表情,都跟马相似。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份马的食谱:燕麦、苜蓿、葵花子、蜂蜜、大蒜、大酱……吃得真好啊,这些幸福的马。从他家出来,我们登上了牧场的望台,看到几个骑手,正...

莫言散文《洗热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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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兵之前,我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年,从没洗过一次热水澡。那时候我们洗澡是到河里去。我家的房后有一条胶河,每到盛夏季节,河中水势滔滔,坐在炕上便能看到河中的流水。回忆中那时候的夏天比现在热得多,吃罢午饭,总是满身大汗。什么也顾不上,扔下饭碗便飞快地跑上河堤,一头扎到河里去,扎猛子打扑通,这行为本是游泳,但我们从来把这说成是洗澡。在河里泡上一晌午头,等到大人们午睡起来,我们便爬上岸,或是去上学,或是去放牛羊。每年的夏天,河里总要淹死几个孩子,但并不能阻止我们下河洗澡。大人也懒得来管。我们都是好水性,没人教练,完全是无师自通,游泳的姿势也是五花八门。那时候,每到夏天,十岁以下的男孩子,身上都是一丝不挂,连鞋子也不穿。我们身上沾满了泥巴,晒得像一条条黑巴鱼。有一些胆大的女孩子也有每天中午跟着男孩子下河的,但她们总是要穿着衣服,拖泥带水,很不利索。

  我们洗澡的时间大概从五一节开始,洗到十月国庆节为止。个别的特别恋水的孩子,到了下霜的深秋季节,还动不动就往河里跳。我们那时自然不知冬泳什么的,只是感到不下水身上刺痒。河里结了冰,我们就没法子洗澡了。然后就干巴一个冬季,任凭身上的灰垢积累得比铜钱还要厚。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城里人在冬季还能洗热水澡。

  我第一次洗热水澡是应征入伍后到县城里去换穿军装的时候。那时我已二十岁。那个冬季里我们县共征收了九百名士兵,在县城集合,发放了军装后,像赶鸭子似的被赶到两个澡堂子里去。送行的家人们在澡堂子外边等着拿我们换下来的衣服。那时县城里总共有两个澡堂子。一个是公共澡堂,一个是橡胶厂澡堂。公共澡堂也叫人民浴池,是供县城人民洗澡用的,据说里边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子,而且还是石板铺地。

  橡胶厂澡堂是供橡胶厂工人洗澡用的,规模很小,设施也差。我不幸被分到橡胶厂的澡堂里去。那个澡堂其实就是在平地上挖了一个坑,周遭抹上一层水泥。水泥坑中倒上几十桶热水。墙角上临时生了几个火炉子。澡堂里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抹着一层又黑又黏的脏东西,估计是从橡胶工人身上洗下来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气,比农村里所有的气味都难闻。很多人捂着鼻子跑出来说不洗了不洗了!但带队的武装部干部说,你们已经是兵了,军令如山倒,让你们洗就得洗,不洗就是违抗军令。于是大家只好手忙脚乱地脱衣。三百个青年,光溜溜的,发一声喊,冲进澡堂里去,像下饺子一样跳到池中。水池立刻就满了人,好似肉的丛林。池中的水猛地溢了出来,在地上涌流,流到外间去,浸湿了我们脱下来的衣服。这次所谓洗澡,不过是用热水沾了沾身体罢了。力气小的挤不进去,连身体也没沾湿。但是从此之后,我知道了人在严寒的冬天,可以在室内用热水洗澡这件事。

  当兵后,部队住在偏远的农村,周围连条可以洗澡的河都没有。我们整天摸爬滚打,还要养猪种菜,脏得像泥猴子似的,身上散发着臭气。但部队就是部队,待遇胜过农民。每逢重大节日,部队领导就提前派人到县城里去联系澡堂子。联系好了,就用大卡车拉着我们去。这一天部队把整个澡堂包下来了,老百姓不准入内。我们可以尽兴地洗。我们所在的那个县是革命的老根据地,对子弟兵有很深的感情。澡堂工作人员对我们特别客气,免费供应茶水,还免费供应肥皂,把我们感动得很厉害。那个很胖大的澡堂领导对我们说:好好洗,同志们,来一次不容易。有什么意见随时提出来,我们随时改正。我们的带队领导说:同志们,好好洗,认真洗,洗不好对不起人民群众对子弟兵的一片心意。我们在澡堂子里一般要耗六个小时,上午九点进去,下午三点出来。我们在老兵的带领下,先到水温不太高的大池...

会唱歌的墙_莫言散文精选

莫言散文 名家散文 会唱歌的墙

  高密东北乡东南边隅上那个小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村子里几十户人家,几十栋土墙草顶的房屋稀疏地摆布在胶河的怀抱里。村庄虽小,村子里却有一条宽阔的黄土大道,道路的两边杂乱无章地生长着槐、柳、柏、楸,还有几棵每到金秋就满树黄叶、无人能叫出名字的怪树。路边的树有的是参天古木,有的却细如麻秆,显然是刚刚长出的幼苗。

  沿着这条奇树镶边的黄土大道东行三里,便出了村庄。向东南方向似乎是无限地延伸着的原野扑面而来。景观的突变使人往往精神一振。黄土的大道已经留在身后,脚下的道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土路,狭窄,弯曲,爬向东南,望不到尽头。人至此总是禁不住回头。回头时你看到了村子中央那完全中国化了的天主教堂上那高高的十字架上蹲着的乌鸦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融在夕阳的余晖或是清晨的乳白色炊烟里。也许你回头时正巧是钟声苍凉,从钟楼上溢出,感动着你的心。黄土大道上树影婆娑,如果是秋天,也许能看到落叶的奇观:没有一丝风,无数金黄的叶片纷纷落地,叶片相撞,索索有声,在街上穿行的鸡犬,仓皇逃窜,仿佛怕被打破头颅。

  如果是夏天站在这里,无法不沿着黑土的弯路向东南行走。黑土在夏天总是黏滞的,你脱了鞋子赤脚向前,感觉会很美妙,踩着颤颤悠悠的路面,脚的纹路会清晰地印在那路面上。但你不必担心会陷下去。如果挖一块这样的黑泥,用力一攥,你就会明白了这泥土是多么的珍贵。我每次攥着这泥土,就想起了那些在商店里以很高的价格出售的那种供儿童们捏制小鸡小狗用的橡皮泥。它仿佛是用豆油调和着揉了九十九道的面团。祖先们早就用这里的黑泥,用木榔头敲打它几十遍,使它像黑色的脂油,然后制成陶器,砖瓦,都在出窑时呈现出釉彩,尽管不是釉。这样的陶器和砖瓦是宝贝,敲起来都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继续往前走,假如是春天,草甸子里绿草如毡,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小小花朵,如同这毡上的美丽图案。空中鸟声婉转,天蓝得令人头晕目眩。文背红胸的那种貌似鹌鹑但不是鹌鹑的鸟儿在路上蹒跚行走,后边跟随着几只刚刚出壳的幼鸟。还不时地可以看到草黄色的野兔儿一耸一耸地从你的面前跳过去,追它几步,是有趣的游戏,但要想追上它却是妄想。门老头子养的那匹莽撞的瞎狗能追上野兔子,那要在冬天的原野上,最好是大雪遮盖了原野,让野兔子无法疾跑。

  前面有一个池塘,所谓池塘,实际上就是原野上的洼地,至于如何成了洼地,洼地里的泥土去了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大概也没有人想知道。草甸子里有无数的池塘,有大的,有小的。夏天时,池塘里积蓄着发黄的水。这些池塘无论大小,都以极圆的形状存在着,令人猜想不透,猜想不透的结果就是浮想联翩。前年夏天,我带一位朋友来看这些池塘。刚下了一场大雨,草叶子上的雨水把我们的裤子都打湿了。池水有些混浊,水底下一串串的气泡冒到水面上破裂,水中洋溢着一股腥甜的气味。有的池塘里生长着厚厚的浮萍,看不到水面。有的池塘里生长着睡莲,油亮的叶片紧贴着水面,中间高挑起一枝两枝的花苞或是花朵,带着十分人工的痕迹,但我知道它们绝对是自生自灭的,是野的不是家的。朦胧的月夜里,站在这样的池塘边,望着那些闪烁着奇光异彩的玉雕般的花朵,象征和暗示就油然而生了。四周寂静,月光如水,虫声唧唧,格外深刻。使人想起日本的俳句:"蝉声渗到岩石中。"声音是一种力呢还是一种物质?它既然能"渗透"到磁盘上,也必定能"渗透"到岩石里。原野里的声音渗透到我的脑海里,时时地想起来,响起来。

  我站在池塘边倾听着唧唧虫鸣,美人的头发闪烁着迷人的光泽,美人的身上散发着蜂蜜的气味。突然,一阵湿漉漉...

莫言散文《北京秋天下午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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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散文《北京秋天下午的我》

  据说北京的秋天最像秋天,但秋天的北京对于我却只是一大堆凌乱的印象。因为我很少出门,出门也多半是在居家周围的邮局、集市活动,或寄书,或买菜,目的明确,直奔目标而去,完成了或得手了就匆匆还家,沿途躲避着凶猛的车辆和各样的行人,几乎从来没有仰起头来,像满怀哲思的屈原或悠闲自在的陶潜一样望一望头上的天。

  据说秋季的北京的天是最蓝的,蓝得好似澄澈的海,如果天上有几朵白云,白云就像海上的白帆。如果再有一群白鸽在天上盘旋,鸽哨声声,欢快中蕴涵着几丝悲凉,天也就更像传说中的北京秋天的天了。但我在北京生活这些年里,几乎没有感受到上个世纪里那些文人笔下的北京的秋天里美好的天。那样的秋天是依附着低矮的房舍和开阔的眼界而存在的,那样的秋天是与蚂蚁般的车辆和高入云霄的摩天大厦为敌的,那样的天亲近寂寞和悠闲,那样的天被畸形的繁华和病态的喧嚣扼杀了。没有了那样的天,北京的秋天就仅仅是一个表现在日历牌上的季节,使生活在用空调制造出来的暧昧温度里、很少出门的人忘记了它。

  从日历牌上我知道立秋的节气已过,但秋后还有一伏,气温依然是灼热逼人,家家的空调机还在轰鸣着,如果是中午上街,街上的水泥路面上,依然泛着耀眼的白光,多半是红色的车辆,咬着尾巴,缓慢地移动,像一团团移动的火炭,连缀成一条灼热的、扭曲的火龙,人在路边走,身上汗湿黏腻,不是愉快的事。在无事的情况下,我不会在这个时刻出门。我在这个时刻,多半是在床上午睡。我可以整夜的不睡觉,但中午不可以不睡觉。如果中午不睡觉,下午我就要头痛。在中午的梦里,我也许会梦到清华园里被朱自清描写过的荷塘。虽说荷花的盛季是夏天,但初秋的北京,从电视的画面上和报刊的文字里,我知道荷花照样开放得狂。等荷塘里满是高挑的莲蓬与苍黄的荷叶构成风景时,大概已是中秋佳节了。

  我的午休时间很长,十二点上床,起床最早也要三点,有时甚至到了四点。等我迷迷瞪瞪地起来,用凉水洗了脸,下午的阳光已经把窗上的玻璃照耀得一片金黄了。起床之后,我首先是要泡上一杯浓茶,然后坐在书桌前。如果老婆不在眼前,就赶紧地点上一支烟,喝着浓茶抽着香烟,那感觉十分美妙,不可以对外人言也。

  喝着茶抽着烟我开始翻书,乱翻书,因为我下午不写作。我从来也没养成认真读书的习惯,拿起一本书,有时候竟然从后边往前看,感到有趣,再从头往后看。从过了四十岁后,我再也没有耐心把一本书从头看到尾了,无论是多么精彩的书。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我知道,但要改正也难了。看一会儿书,我就站起来,心中感到有些烦,也可以叫无聊,就在屋里转圈,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懦弱的野兽。有时就打开了那台使用了十几年的日立牌电视机,21英寸的,当时是最好的,是用了我第一次出国的指标在出国人员免税店买的。日本货的质量,虽然近年来也频频出问题,但我家这台电视机的质量实在是好得有点惹人烦。十几年了,天天用,画面依然清晰,声音依然立体,使你没有理由把它扔了。电视里如果有戏曲节目,我就会兴奋得浑身哆嗦。和着戏曲音乐的节拍浑身哆嗦,是我锻炼身体的一种方法。我一手捻着一个羽毛球拍子使它们快速地旋转着身体也在屋子里旋转,和着音乐的节奏,心无杂念,忘乎所以,美妙的感受不可以对外人言也。

  使我停止旋转的从来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电视机里的戏曲终了;戏曲终了,我心抑郁。解决郁闷的方法是拉开冰箱找食物吃。冰箱是东芝牌的,也是日本货,与电视机一样是用德国马克在出国人员免税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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